在上海市寶山路寶昌路口,有一幢白色的小樓,小樓的主人,是段伯宇的弟弟、時任國民黨淞滬港口副司令的段仲宇。
在軍警的護衛(wèi)下,這里成為密謀起義的理想之所。自1949年元旦后,中共上海局策反委員會委員李正文、段伯宇、賈亦斌、劉農(nóng)畯、王海嶠等便三天兩頭在此聚會。謀劃中的京滬杭起義,是個規(guī)模頗大的聯(lián)合行動,賈亦斌估算了一下,大約有由他領導的預干總隊,劉農(nóng)畯領導的傘兵第三團,段仲宇領導的淞滬港口司令部及附屬的三個汽車團,王海嶠領導的工兵第四團,賈亦斌的同學劉衛(wèi)領導的駐揚中縣第41師,同學方懋鍇領導的青年軍209師,同學王修身領導的駐守蕪湖106軍,同學于兆龍領導的駐守南浦鎮(zhèn)第95軍等12支部隊,六七萬人參與。這個起義計劃受到中共的高度重視,李正文在段伯宇的陪伴下,一一看視了計劃參與起義的部隊,隨后向這些部隊一一派遣了聯(lián)絡員。但是,經(jīng)過縝密分析和商議,策反委員會書記張執(zhí)一認為:立即發(fā)動如此大規(guī)模聯(lián)合起義的條件尚未成熟,眼下還是以分頭準備,各自隨機行動為妥。顯然,張執(zhí)一對賈亦斌部的起義給予了特殊的關注,因為預干總隊是蔣經(jīng)國的嫡系,起義選在寧滬杭中心地帶,政治影響將是巨大的;且即便不能在軍事上給國民黨予重創(chuàng),亦可使其新建30個軍固守江南的計劃流產(chǎn),并與解放軍渡江作戰(zhàn)相呼應。為此,策反委員會特派張文藻打入預干總隊,以保持最密切的聯(lián)系。賈亦斌為其謀得一個秘書的職務,使之能夠在預干總隊公開活動。此時,預干總隊起義方案的籌劃,已進入具體細節(jié)的研討。在行動時間上,有人認為以在解放軍發(fā)起渡江戰(zhàn)役之后為好,里應外合,成功的把握較大。但賈亦斌認為及早行動雖然要冒較大風險,但能造成國民黨軍心的更大震撼,破壞其新建30個軍與中共隔江對峙企圖,更能有力地策應配合解放軍渡江。策反委員會認可了賈亦斌的意見。恰在此時,蔣氏父子指示賈亦斌,率預干總隊乘船從海路調(diào)往福建。賈亦斌想:這是個極好的機會,船上都是預干總隊的官兵,掌握住船就控制了航向,可立即開往解放區(qū),待國民黨方面發(fā)現(xiàn)變故時,起義部隊應已出國民黨勢力范圍之外。海上起義,無疑是最安全的選擇。但就在此時,賈亦斌得知劉農(nóng)畯率領的傘兵三團,亦將乘船調(diào)往福建鼓浪嶼。如果預干總隊在海上起義,必然引起蔣氏的警惕,使傘兵三團失去在海上起義的機會。如果傘兵三團被迫在陸上起義,其難度將大大高于預干總隊。因此賈亦斌決定預干總隊在陸地起義,把海上起義的機會留給傘兵三團。賈亦斌的這種選擇遭到了一些同僚的反對,預干總隊所駐的嘉興處國民黨政權中心地帶,周圍有國民黨正規(guī)部隊四五十萬,加上地方警憲約七八十萬,而起義部隊僅4000余人,又難以得到中共地方部隊協(xié)同接應,處于絕對劣勢;此外嘉興地貌屬杭嘉湖平原,無山丘屏蔽,卻多水網(wǎng)阻隔,起義者憑兩條腿與有現(xiàn)代交通工具的正規(guī)軍周旋,短拙畢顯。因此有人認為賈亦斌的這種選擇,將使他成為丁錫山第二。丁錫山原來也是國民黨軍官,后率部起義。1948年春季,他受中共派遣,率領百余人的“江南先遣總隊”,從浙江四明山前往浦東打游擊,結果遭國民黨軍圍殲,丁被捕后被梟首示眾。按原設想,賈亦斌起義后的作戰(zhàn)方向,亦是東進與浦東游擊隊匯合。但他認為此一時彼一時,且事在人為,出其不意,運兵神速的話,這一作戰(zhàn)設想是可以實現(xiàn)的。起義方案就這樣定下了,余下的是加緊準備,瞅準時機。在蔣經(jīng)國的嫡系部隊中策動起義,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不露;且一向?qū)r局持悲觀態(tài)度的賈亦斌,突然對執(zhí)掌預干總隊如此熱心,早就引起某些人的懷疑,故他的“異?!迸e動,相繼傳到蔣經(jīng)國的耳中。盡管蔣經(jīng)國對賈亦斌曾那樣的另眼相向,但面對這樣的匯報,也不能不心生疑竇。不久,預干總隊西大營北門外,支起了一個雜貨攤,嚴密地注視著駐地的動靜。接著,蔣經(jīng)國的親信江國棟,突然攜帶大量銀元來到嘉興。他住進一家小旅館后,那里進出的人便多了起來。預干總隊有人被收買,刺探賈亦斌的言行,預干總隊內(nèi)的活動。有關情報,隨即呈送蔣經(jīng)國本人。1949年2月底,保密局嘉興站接到來自國防部的密電:“賈亦斌言行偏激,應予慎防。”這些情況很快亦被中共方面?zhèn)芍?,賈亦斌隨之得到提高警惕,嚴加防范的通知。賈亦斌感到在這樣的情況下,必須加快起義準備。就在這當口,賈亦斌突然接到蔣經(jīng)國親自打來的電話,要他立即赴溪口謁見 。賈亦斌意識到溪口之邀,無異于“鴻門宴”,個人安危倒在其次,關鍵是身系起義成敗,他必須和中共方面做一商議。躊躇之間,蔣經(jīng)國的催促接二連三。賈亦斌秘密去了一趟寶山路口的小白樓,與李正文、段伯宇商議是否去溪口。經(jīng)分析賈亦斌認為:蔣經(jīng)國不可能掌握自己與中共聯(lián)系的真憑實據(jù),也不可能探知起義的確信。如果不去,反而容易引起懷疑,導致蔣經(jīng)國先發(fā)制人,使起義夭折。于是他要求冒險赴溪口,這一要求立即得到張執(zhí)一的首肯。返回嘉興后,賈亦斌即與國防部監(jiān)察局長彭位仁一起前往溪口。到溪口,他們并沒有被馬上邀進豐鎬房,而是被安排在武嶺學校過夜。賈亦斌徹夜輾轉(zhuǎn),思考著如何消除蔣氏父子的疑慮,如何應對難以預料的復雜局面……翌日清晨,彭位仁外出散步,先期到溪口的預干團上校主任秘書樓錫源,悄悄踅進賈亦斌住處,對他說:“有人已向蔣先生告密,說你有思想問題,準備帶領隊伍投共。今天8點,蔣先生要約你談話,談得好就沒事,談得不好你就別想回去了。”“果然是一出鴻門宴”,賈亦斌想。他很感激部下的提醒,同時也堅信,蔣經(jīng)國并沒有確鑿的證據(jù),一切要看自己是否能夠機敏地周旋。處于危機四伏之中,他反而更冷靜了。8時許,賈亦斌應約來到豐鎬房二樓會客室。他們分手有兩個多月了,他覺得蔣經(jīng)國似已從上海打虎吃癟的頹喪中走出。也許是各懷心思吧,兩個人的會面,全沒有了昔日朋友邂逅的溫情。蔣經(jīng)國兩眼緊盯著賈亦斌,想看穿他的內(nèi)心;賈亦斌感覺到了逼人的肅煞,但他已將生死置之度外,表現(xiàn)出的皆是坦然。“你帶總隊在嘉興很久啦,部隊怎么樣啦?”蔣經(jīng)國問得硬梆梆。“實際上也就兩個多星期,不算長。部隊思想問題很多,官兵們都很思念領袖,能不能請領袖去訓訓話,以安軍心?”賈亦斌回答得自自然然。“不可能!”蔣經(jīng)國一口回絕?!邦I袖沒空,你能否去呢?”“我也沒空?!闭勗捠冀K這么干巴巴的?!邦A干總隊要開往福建建陽?!笔Y經(jīng)國突然蹦出一句,并注視著賈亦斌的反應。“沒問題,我回去就可帶隊伍開拔。不過這事應向參謀總長顧祝同通報一下,他曾表示過預干總隊學員經(jīng)短期訓練后,即行分配到新建各軍擔任下級干部。”“這我會跟顧祝同打招呼?!睘榱思霸缑撾x虎口,賈亦斌順勢提出:“我是否可以早些回去做準備。”“不行”,蔣經(jīng)國依然冷漠:“這里還有重要的事情,你得多住幾天;此外領袖還要找你談談。今天就到這里吧。”爾后的幾天里,賈亦斌天天被蔣經(jīng)國的機要秘書蕭濤英帶著游山觀景;與此同時,蔣經(jīng)國派親信在預干總隊駐地,加緊對賈亦斌言行的調(diào)查。度日如年的第四天過后,賈亦斌得到蔣經(jīng)國的通知:“領袖請來了上海京劇團,在武嶺學校演出《龍鳳呈祥》,今晚你和我們?nèi)乙坏揽磻??!辟Z亦斌聽后覺得蹊蹺,是否這看戲背后還有戲?他腦海不斷浮現(xiàn)荊軻與太子丹相別易水,高唱“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”的悲壯場景。他一再告誡自己要沉住氣,但如果蔣家對自己下毒手,自己也絕不束手就擒,而將像荊軻那樣拼個魚死網(wǎng)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