珊瑚之美珊瑚的美有四個層次:文雅之美,愛情之美,慈悲之美,神秘之美。
我們喜愛珊瑚,既是因為她璀璨瑩潤的質(zhì)地、絢麗動人的色澤,也是因為她承載著說之不盡、源遠流長的文化。文雅之美自古來珊瑚和文房最為相宜,文人雅士喜歡珊瑚,勝過一切金銀珠玉。因為珊瑚在中國文化里,是文學和書法、繪畫藝術(shù)的象征。杜甫有詩寫道:“飄飄青瑣郎,文采珊瑚鉤。”珊瑚鉤用來比喻文章的貴重,它那種溫柔、潤澤的氣質(zhì)像極了中國詩的風韻。為什么單單是珊瑚鉤,而不是其它珊瑚器件?這要歸于一個美麗的傳說?!渡裣蓚鳌酚涊d,周穆王在瑤池與西王母相會,美人用珊瑚鉤敲著玉盤為君王唱了一支婉轉(zhuǎn)的歌曲?!痘ㄩg集序》說:“唱云謠而金母詞清,挹霞醴則穆王心醉?!眰髡f里的西王母美麗而雍容,他們的相會倘恍迷離,引人遐想。民國作家范煙橋說:“從來把文字比珊瑚,收羅文字的比結(jié)網(wǎng)者?!倍蒙汉鞅扔骼L畫也是常見的做法,元代詩人虞集夸獎柯九思的畫作,寫過“百花潭深濯新錦,持報以比珊瑚鉤”的名句;明朝還有《珊瑚網(wǎng)》和《鐵網(wǎng)珊瑚》兩部著名的畫譜。作為文藝的象征,珊瑚用來制作文房雅玩,是一種傳統(tǒng)的文人趣味。盤玩珊瑚要比其他寶玉石更有高級文人氣質(zhì)。大書法家和大收藏家米芾曾經(jīng)購得一只珊瑚筆架,為此欣喜地畫圖賦詩,留下了書法史上的不朽豐碑《珊瑚帖》。其詩曰:三枝朱草出金沙,來自天支節(jié)相家。當日蒙恩預名表,愧無五色筆頭花。筆架是珊瑚把件的典型代表。《珊瑚帖》描畫的這支筆架,以分叉的珊瑚小枝直立于金質(zhì)底座之上,巧妙借用了材料的原形,風格雅致而華貴,無怪米芾珍賞有加。說起珊瑚筆架的發(fā)明者,卻是鼎鼎有名:南朝著名宮體詩人、《玉臺新詠》的編輯者徐陵創(chuàng)造了這種精美的文玩,所以它一直帶著來自宮廷的奢華、精致品味。歷史上知名的珊瑚筆架愛好者,全都是出身極高的貴族文人。比如宋朝宰相錢惟演就對珊瑚筆架愛不釋手,以致他的子侄喜歡藏起筆架和他玩笑。他還寫過一首《珊瑚筆格》詩來贊美愛物:蘊粹滄波遠,搜奇鐵網(wǎng)勞。柔條鑚火樹,麗景奪星旄。叢倚棲油幾,枝疎薦兔毫。寶跗光互映,翠匣價相高。鉤謾標祥諜,人須詠楚騷。休將鐵如意,碎擊為爭豪。錢惟演是歐陽修的老師,其父就是修建雷峰塔的吳越王錢俶。還有,宋高宗最寵愛的弟弟儀王趙仲湜,也是一位狂熱的珊瑚收藏家。史書記載,這位喜歡讀書的親王,“性酷嗜珊瑚,每把玩不去手”。文人喜愛珊瑚,想出了各種各樣獨出心裁的玩器。比如明末清初小說家董說有一句詩:“好奇多被兒童笑,尋得珊瑚壓硯池。”原來他把珊瑚屑鋪在硯臺儲水的池底,讓珊瑚映著霞光,滟滟生輝。古代書畫大家往往對文房用具非常講究,比如鈐章的印泥,最講究的作法是用珊瑚調(diào)出紅色。這樣既高雅別致,又富貴奢華,還可以給書畫防偽。珊瑚印泥最早出自北宋的宮廷畫院。清康熙年間,漳州魏氏“麗華齋”創(chuàng)制出漳州三寶之一“八寶印泥”,同樣是進貢宮廷的名品。當然,更講究的文人喜歡親自調(diào)制珊瑚印泥,以追求極致的色彩,迮朗《繪事瑣言》、孔繼浩《篆鏤心得》等古書都載有調(diào)制配方。愛情之美珊瑚不僅是文人的雅癖,還是愛情的象征。前面說到穆天子和西王母的故事,就帶有某種未曾言明的情愫,用珊瑚鉤敲擊玉盤作歌是一個富于暗示的情節(jié)。李商隱曾經(jīng)替王母感嘆:“瑤池阿母綺窗開,黃竹歌聲動地哀。八駿日行三萬里,穆王何事不重來?!鄙汉鹘?jīng)常出現(xiàn)在一些愛情詩里。唐傳奇和宋詞營造的愛情故事,往往以這樣一幅美麗的圖景開場:女兒娟娟靜好地緩行、俏立,不知不覺吸引了高頭健馬上英武的少年。少年催馬馳至女兒視線前,賣弄著矯捷的身手和身上光鮮的錦衣,并且故意把手中華貴的馬鞭遺落在地,引女兒回頭去看。唐代詩人崔國輔《長樂少年行》寫的就是上述的場景:“遺卻珊瑚鞭,白馬驕不行。章臺折楊柳,春日路旁情?!睏罹S楨更直接以《珊瑚鞭》為題:“儂岀青葉下,郎來綠水邊。相看成自語,馬脫珊瑚鞭。”最難得的是,珊瑚既能襯托男子的陽剛,又能表現(xiàn)女兒之嬌美。珊瑚制作發(fā)簪、步搖等等,是一種相沿已久的傳統(tǒng)。在北京、臺北兩故宮的收藏中,不乏清代妃嬪的珊瑚頭飾。女子烏黑油亮的秀發(fā)常被稱為青絲、綠發(fā),而珊瑚制成的嫣紅發(fā)飾輕輕綴在鬢間,隨著女兒一顰一笑、一舉一動而微微擺動,就像一朵紅花在綠葉枝頭輕顫,相得益彰,嬌艷動人。讓我們想象一個生機萌動的春夜,酒過三巡,宴會的氣氛達到高潮,男女交舃,肴核縱橫,酒客陶醉地曼聲歌唱,順手抽下少女的簪釵,在桌上擊打節(jié)拍,不知不覺中竟將昂貴的珊瑚簪擊碎。這是唐代閻朝隱的《公主宅夜宴》:“鳳凰鳴舞樂昌年,蠟燭花開夜管弦。半醉徐擊珊瑚樹,已聞鐘漏曉聲傳?!币彩菣?quán)德輿的《建除詩》:“平明躍騕褭,淸夜擊珊瑚?!痹谶@里,珊瑚化身為女性魅力的象征。慈悲之美世人對珊瑚的向往,不止于物質(zhì),更祈向精神。珊瑚與尋常珠寶最大的不同,是它帶有慈悲的靈性。我們佩戴珊瑚,也是為了沾染這份慈悲,求得圓滿的福緣。潤石有兩大事業(yè):珊瑚和善行。這兩件事業(yè)相得益彰,珊瑚是一種慈悲的珍寶,而行善之人更和珊瑚有緣。藏傳佛教最重視珊瑚,當年活佛進獻宮廷的貢品里面,最珍貴、最重要的就是珊瑚數(shù)珠。崇奉佛教的清代帝王,也把珊瑚數(shù)珠看得無比貴重。整個清朝,只有收復臺灣的??蛋?、海蘭察,平定準噶爾之亂的洪俄爾帶青,因為建立大功而得到這種賞賜。直至今日,還常有善信不惜重金購求珊瑚念珠,供奉智慧圓融、佛法精深的上師。藏族、蒙古族等信奉藏傳佛教的民族都很喜愛珊瑚,他們用珊瑚制成瓔珞,綴滿姑娘美麗的青絲。有些蒙古部族還相信,珊瑚可以帶來好運。一幅唐卡就是一座穿越時空的佛殿,表達了雪域圣地獨特而深刻的生命感悟。在唐卡里,凡是紅色的圣像和陀羅尼,都須以珊瑚粉繪制。這是為了表達對三寶的禮敬,因為珊瑚可以莊嚴佛地,可以供仰佛像。人們常說“西天極樂”,那是佛經(jīng)描繪的美妙世界。《無量壽經(jīng)》卷上曾云,阿彌陀佛的偉大佛國沒有絲毫污泥塵滓,大地是由珊瑚等七寶合成,還生長著“瑪瑙為葉,華、果亦然”的珊瑚樹。人間君王禮敬佛祖,往往想要重現(xiàn)佛經(jīng)里的描寫。當年亦憐真大師為忽必烈建造白塔時,曾取釋迦牟尼成道處塔下之土、東西五臺山、泰山之土,和“龍腦、沉箋、紫白旃檀、蘇和、郁金等香,金銀、珠璣、珊瑚七寶,共搗香泥造小香塔一千八個”。忽必烈還創(chuàng)下定制,規(guī)定蒙元君王即位時賜給西藏的詔書,用珍珠綴成文字,珊瑚絡成印璽。神秘之美說起來,珊瑚似乎天生帶有一種神秘的美感。它適合在幽暗的殿堂中閃耀紅色的光芒,適合縹緲的爐煙和低沉的梵唄,也適合莊嚴的布道、和諧的圣歌。在中國和歐洲文化里,它都被認為擁有某種神秘力量。珊瑚的神秘力量,包括生命、財富和性能力——歐洲“魔法”的一大目的是壯陽,大英博物館的圖錄中展示過一只珊瑚雕刻的護身符,雕作公牛的形狀,佩戴者希望獲得公牛一樣強壯不竭的精力。異教傳說里,珊瑚是美杜莎之血流入大海,使海藻變成血色的寶石;基督教則把它看做圣子之血的象征。歐洲的宗教畫中,圣母和基督常常身佩艷紅的珊瑚。古代西方煉金術(shù)的最高目標,是所謂“賢者之石”,此物可以把賤金屬變成黃金,也可以制作長生不老藥——沒錯,小說《哈利·波特與魔法石》就是基于這一傳說而創(chuàng)作?!百t者之石”的形態(tài),在文藝復興時期和現(xiàn)代早期,被反復描述為精美而沉重的紅色粉末——也就是珊瑚粉的形象?,F(xiàn)代醫(yī)學先驅(qū)之一,性格古怪的帕拉切爾蘇斯在旅行中永遠佩戴一把來自東方的寶劍,夜里甚至枕它入睡。當時人們相信,在那劍柄中,藏著一種長生不老的秘藥?!懊厮帯钡呐浞脚既槐还_,其中就包括碾碎的珊瑚粉。東方西方,心理殊同。煉金家和煉丹道士,都在重復著同樣的努力——他們耗盡心思地利用硫化汞和珊瑚粉這兩種物理特征相似的材料,進行神秘的實驗。道教祖師仙翁葛洪,曾為了煉丹的朱砂而來到南海,海神卻獻給他比朱砂更有神效的珊瑚。詩人因此吟詠:“可怪仙翁亦世情,珊瑚還許致殷勤。波神不是趙陀客,即是前身石季倫。”珊瑚是如此美麗,人人都想擁有它。唐代詩人韋應物有一首《詠珊瑚》說得很好:絳樹無花葉,非石亦非瓊。世人何處得,蓬萊石上生。蓬萊終究尋不到,珊瑚也實難采擷。偏是得不到的東西,才最誘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