靜靜是古代文獻中的一位姑娘。
《詩》中“靜女其姝”說的就是她了。不過靜靜這個稱呼,大概可以追溯到《禮記》中《大學》一篇。其中的文字是這樣的:知止,而后有定定,而后能靜靜,而后能安安,而后能慮慮,而后能得。簡單說,止,就是居住的意思,文藝一點,就是棲居。所以《詩》說:“緡蠻黃鳥,止于丘隅?!庇终f:“邦畿千里,維民所止?!?這是說,鳥住那兒,大家伙住這兒。荷爾德林詩說:“Voll Verdienst, doch dichterisch,/ wohnet der Mensch auf dieser Erde.” Wohnet就是止的意思,所以一種通常的翻譯是:充滿勞績,人,詩意地“止于”這片大地之上。但其實verdienen是掙錢的意思,也有信貸的意味,這就是說:付足了首付貸足了款,人在這大地上就有地方住了——這仍然是一件“詩意”美好的事情?!洞髮W》這段話的意思也是相仿的:有房了,能有地方住了,就可以先后有定定、靜靜、安安、慮慮四個姑娘。這樣以后,就可以得到很多很多了。所以《大學》接著說:“自天子以至庶人,一是皆以修身為本?!憋@然,下一件事就是去參加健身活動了。這一句讀,我是在蔣寅先生《金陵生小言》(桂林: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,2004年)中讀到的,轉(zhuǎn)眼已經(jīng)八年多了。蔣寅先生在討論中引述了一位學者的看法。他認為這個文本,句末奪一得字,就是說最后應該是“而后能得得”,仿佛覺得“得得”是第五位姑娘。這種理解顯然是不對的。因為《古蘭經(jīng)》說:“……你們可以擇你們愛悅的女人,各娶兩妻、三妻、四妻;如果你們恐怕不能公平地待遇她們,那末,你們只可以各娶一妻……”這里的“各娶兩妻、三妻、四妻”,和而后能靜靜、安安、慮慮差不多是一個意思。換而言之,先圣早就教導我們,四個姑娘是好的。怎么還能有一個叫“得得”的姑娘呢?蔣寅先生講的這位學者,還提出了另一種可能的句讀法,大體是這樣的:知止而后有:定定而后能,靜靜而后能,安安而后能,慮慮而后能,得。按照這位學者的理解,句末衍了一個“得”字……于是他就困惑了,《大學》這段話,到底是奪一字還是衍一字呢?其實,只要他明白了這里說得是姑娘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雖然句讀有所不同,但基本精神還是一樣的。第一分句中的“有”,就是存在的意思,相當于海德格爾哲學中的Sein,也就是英文中的being。通俗地說,這段話是講,有了住的地方以后,就是一種存在的狀態(tài)了,可以有很多很多。有些什么呢?有定定、靜靜、安安、慮慮這四位姑娘呀。句末的“得”,是總結(jié)全句,表示這些都得到了。今天廣東話中,還會有“得”來表示“好的”,不行就說“唔得”,也是源自古典文獻的用法——就像“問渠那得清如許”中的“渠”不是水渠的意思,就是現(xiàn)在廣東話中的“佢”,是人稱代詞“他”的意思。于是,大家一定要問了:為什么平時要說想靜靜呢?而不是想定定、安安、慮慮這幾位姑娘?原因可能和另一個人有關(guān)。我們知道,在漢朝的建興、延熙年間,有一位很偉大的思想家叫王弼。他在注《周易·復卦》時說:凡動息則靜靜,非對動者也;語息則默默,非對語者也。以前人們說,這段話反應了樸素的辯證法思想。這是亂講。這大概是說,他做事累了,就想和靜靜在一起——靜靜這個姑娘,不是那種要一直為她做事的人;他說話累了,就想和默默在一起——默默這個姑娘,不是那種要一直陪她說話的人。默默,今人也寫作陌陌,那是后話。所以,自那時候開始開始,人們就開始說,“我想靜靜,我真的在想靜靜!”如果靜靜這個名字反映了男權(quán)社會下對女性的規(guī)約,“我想靜靜”則體現(xiàn)了男權(quán)時代下男性的一種疲憊。這大概也是“我想靜靜”比較流行的原因。